五分钟(AM)
易北河水很冷,路灯的光洒在河面上,破碎似的金灿灿像夜空中的星点。
美玲迟疑了一下。
她站在河堤上,看着冰冷漆黑的水面,犹豫不前。
她很少在行动中出现这样的迟疑。阿斯兰回头看了她一眼,“快点!”催促道。
她依旧站在那里,望着黑漆漆的水面。阿斯兰再次开口前,美玲深吸一口气,跃入冰冷的河水中。
阿斯兰几乎同时跳进水里。两个身影消失在水面下,不到两分钟,急促的刹车声和纷杂的脚步蜂拥而至,封锁了这片河段。
再次冒头时,那些灯光已经远去。河水黑暗冰冷,周围也变得安静。
他们彼此照应着,沿着水流往下游移动。
回到驻点,脱下潮湿的衣服,冲完热水澡身体总还觉得发冷。也许是深秋的缘故,而他们在水里泡的时间又长了点。
美玲捧着马克杯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数据。
阿斯兰擦着头发,拉过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热腾腾的雾气从水杯升起,美玲喝了两口,把杯子放下,全神贯注注视着屏幕上转换的代码,时不时敲击键盘。
美玲的业务能力,阿斯兰从来不担心,也因此,突然想到之前她不合时宜的犹豫,多少有些奇怪。
“之前为什么停下了?是担心什么吗?”阿斯兰问。热气和台灯暖橘色的灯光下,他的声音很柔和。
美玲聚精会神思考着,一下子没听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唉?”了一声,“什么?”
“之前在河边,为什么犹豫了,我记得光源缺失下的潜泳军校是要考核的。”
美玲轻轻抿起嘴。
“是的,通过才能毕业,我成绩还挺好的。”
蓝发的搭档冲她弯起一个无奈的笑意。
以前会对真露出的表情,这还是第一次对自己露出。
美玲捧起马克杯,把脸重新转回电脑上,接下来的话要看着他说出来未免太丢脸了,可是那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折中的做法,美玲决定说话时不看阿斯兰。
“那次老虎坠海,驾驶舱里什么都看不见,水流绕着我的腿上涨,特别冷。我找到了给氧面罩但还是很害怕……”美玲皱起眼睛,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我不怕死,但是我好怕那样死去。”
没头没脑的话,但是阿斯兰听懂了。他轻轻的“哦…”了一声。他完全不记得那时的事,虽然他伤得很重,但是美玲经历这一切的时候,阿斯兰已经陷入昏迷,是否醒来不是他能操心的,也因此,并没有感到害怕。
完全的黑暗中,水流湍急,不停从裂缝注入,美玲被困在座位和他的身体之间……驾驶舱外的水压在增加,机体的结构却还倔强的支撑着自身,圈起一方小小的坟墓,独留她在黑暗中哭泣。
“我知道了。”阿斯兰说,“抱歉。”
他拍了拍美玲的肩膀,安慰道,“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不可避免的话,只要在心里对自己说‘五分钟后,一切都会过去’,就没问题了。”
美玲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
“你也会这样和自己说吗?”
阿斯兰点点头。
只要欺骗自己,五分钟后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转,那么,便没有什么不能做的决定。所有的行动都将依照计划得以贯彻。
“可是如果五分钟后,一切没有好起来呢?”如果五分钟后,发现自己置身冰冷的水流之中,身边是茫茫黑暗呢?
阿斯兰愣了一下。
实话是,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五分钟理论”,他的确也是一直这样贯彻的,非常有用。每一次的决断、迈出的第一步、射出的第一发子弹、MS关闭机舱的那个瞬间……如果感到害怕、感到担心,那么就强行征用理智,用“五分钟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欺骗自己。行为一旦做出,便不能回头,也没有担心的余地。
这是他对自己要求的“勇气”。
所以他从未考虑过,五分钟之后如果一切没有好起来,自己会被置于何地。
……可是他到底在和她说些什么啊。
阿斯兰抬起美玲的手,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表达歉意。
“我想说的是,开始往往是最难的……抱歉,你别听我胡言乱语的。”
美玲弓下身,嘴唇沾了点咖啡。她也亲了一下阿斯兰握住自己的手。
“一定是被冷水泡坏了脑袋。”轻轻的说。
Wednesday, March 06, 2024 15:57:41 PM AMeyrin PERMALINK COM(0)
(高达Seed Freedom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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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他会想起那个金发的女孩,闭着眼睛,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不太自在的踮起脚尖,朝自己凑近。
他不擅长回应。每一次亲吻,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生怕越过界掀起狂风惊涛。
阿斯兰睁开眼睛。
深夜的布鲁塞尔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很密,只拉了薄纱光帘的窗外,城市的夜光晕成了一团团暧昧的鹅黄。他翻身下床,来到窗前把遮光帘拉上,接缝处也合严实,然后打开台灯。白织灯亮起来,白花花的光源在漆黑的房间里明亮得有些过分,阿斯兰眨眨眼睛,思绪因此清醒。他在书桌边的小沙发坐下,就着这处明亮,短暂的从睡梦中醒来。
多少还带着些时差。
上周从奥布回来,除了发觉那其实是一趟没有实质性必要的述职外,顺便也走访了几个老友。军队里的,研究机构的。战火铺天盖地的岁月,在那个国家度过了两年,蓝白色的军装穿在身上也快一年了,就要赶上他在ZAFT的日子。
世界和平监视机构C.O.M.P.S.组建时,基拉问他要不要一起来。“这样就不会被国家、阵营束缚住了。只是制止战火,保护大家。”小时候的好朋友,战争中重逢,从敌人最终变回了“兄弟”,紫色的眼睛里无悲无喜,言语平淡的邀请道。
阿斯兰回绝的语气同样无悲无喜。
他没有办法,却也不愿意加以解释。PLANT、奥布,还有大西洋联邦一同成立的这个“世界和平监视机构”,加入其中似乎终于能从阵营中获得了自由,可是在他心底里那个依旧还属于自己的小角落里,历经两次战争仍然无法被战火冲淡的开端,是母亲无辜丧命于大西洋联邦的攻击。24万3721名同胞的死亡,这是他走上战场的原因。
可是不能抛弃旧恨的话、只记着要报仇,冤冤相报下去,这个世界不会迎来太平。
适当忘记过去,才能开启美好的未来。
金发的女孩不止一次对着他、对着这个世界宣布。
阿斯兰同样不忍心去指责她,却也依旧没有办法告诉她,自己只吃卷着肉末打着葱结的卷心菜卷,因为那是小时候母亲常做的,织就了他和母亲一同度过的异乡岁月里的温馨。从此之后,对他而言,卷心菜便就是卷心菜肉卷。蔬菜有很多种,只要不是标准口粮里那些纯功能性补充的配给包,日常生活中,阿斯兰选择自己的喜好。
即使说了,也不会被认真对待吧。偶尔在黄昏、或是夜晚,雨水和湿气袭来,或是涌动的大海被落下的太阳染红时,思绪变得脆弱,那些记忆悄悄探出头。
因为发音相近便将“世界和平监视机构”简称为“指南针”,阿斯兰认为这反而会造成误导。基拉觉得他“太认真了”,真说“你又不加入管他叫什么呢”,拉克丝想了想,说:“虽然这样,和阿斯兰你也无关吧。”
世界和平监视机构的总部经各方协商一致,设在了PLANT的首都四月市。阿斯兰想,怎么会和我无关。
第二次对地战争结束后,各方在谈判桌上给他加了个小纸条,要求他正式入编奥布国防军。阿斯兰自然不会有异议。
“别往心上去,这和阿斯兰你没关系,只是谈判的结果而已。”安慰的话语很响亮。在谈判终于达成一致的那个下午,每个人都很高兴,并不是被如此告知了的自己应当表达私人感受的时候。阿斯兰其实也并非不愿意接受附加条件。他在加入ZAFT时宣过誓,离开军校走上战场前也宣过誓,只要是有益于PLANT和调整者的正确的事,他将贯彻。
这一切为什么会被视作“和他无关”呢?
他和拉克丝最后一次单独交谈,是在谢绝加入世界和平监视机构的那个晚上。四月市一区的夜晚流光溢彩,从他们所处的天台看下去,能远远的望见克莱茵家的旧宅,那里的灯光已经熄灭。阿斯兰没问过拉克丝她原来的家现在怎么样了,之前和基拉在奥布,拉克丝也并未表现出对故土的思念,后来她和基拉一起回到PLANT,在四月市置办了新的住所。
“终端机最初是你父亲一手创建的,现在把它挪给奥布,合适吗?”
“也有乌兹米·尤拉·阿斯哈的功劳。”拉克丝看着他,目光坚定,话语略去了平时的长篇大论,连敬语都没带。“PLANT太脆弱了,世界和平监视机构的总部必须落在PLANT。”
掌握着各国之间情报暗流的终端机Terminal,便就被交换去了奥布。
离开PLANT前阿斯兰去了尼高尔的墓地。他很偶尔才能回来,伴随每一次离开,不知道下次归来又会是何夕,好在PLANT已经没有了等候他的人,也就没有了太深的牵挂。墓园里,伊扎克银色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迪亚哥转过头来打招呼。“哟,给你发了邮件也不回,在这儿遇上了呢。”
“尼高尔的祭日,我在PLANT的话肯定会来。”
阿斯兰把白色的大丽花放在尼高尔的墓碑上。
C.E.56 March 1 ~ C.E.71. April 15
在PLANT,十四岁成人。尼高尔战死时,刚满十五。
“美玲的事怎么说?”
伊扎克双臂交抱,瞪了他一眼,“哼,这你倒记得。”
三舰联盟在战争末期的行动又一次得到了认可,和第一次对地战争时一样。然而阿斯兰不是克莱茵派的成员,不算阿斯哈家的奥布支持者,更不是大天使号或永恒号或草薙号的正规乘员,他这个半途加入的人,开着ZAFT的MS,瞄着PLANT建造的超大型毁灭兵器打。“力量就是力量,”拉克丝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力量就是力量。立场回归立场。
所以他还是回不了PLANT,七拐八绕,被按在了奥布。
“每次战争结束后都乱得一塌糊涂,你肯定清楚,”迪亚哥按按伊扎克的肩膀,让他别挑这个时候打岔。
“休战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71年那会儿伊扎克和我傻呵呵的回来,下了飞机直接被拷走,当时关了好多人,要不是迪兰达尔议长把这事担下来,ZAFT得死几百个。”
伊扎克挑着眉毛只是听着。
“这次PLANT甚至连迪兰达尔议长那样的人都没了,这时候回来PLANT保不定有什么坏事。”迪亚哥笑起来,“还是觉得身边花朵太多,带不了?”
阿斯兰笑笑。这些玩笑开了也快两年了,也就对他不产生作用了。
“你呢?听说打算找米丽雅莉亚复合,”他说。
“喂喂、我可是从没扯过你和奥布那公主啊,还是说法律规定了PLANT人人都得配个奥布的啊。”
站在尼高尔的墓碑前轻笑。从未想过有一天,祭扫的场景会变成这样,无稽又那么的荒诞,伊扎克对这种滑了边的交谈嗤之以鼻,板着脸扭过头。也许PLANT的民众,也从未想到追着拉克丝·克莱茵离开国家的阿斯兰·萨拉,有一天会将这位未婚妻让与他人。
美玲继续跟着阿斯兰。身份正当性考虑,她也被安排在奥布国防军,然后,一同前往供职于地下情报组织终端机。

——

早上稍微有些困顿,也许是半夜就起了的缘故,没有任务的日常,时差也会跳出来昭示存在感。阿斯兰离开房间,下楼用早餐。玫瑰色头发的女孩已经在餐桌前,嘴里咬着烤热后夹了果酱的面包片,眼睛落在早间新闻上。
“阿历克斯,”看到他,冲他招了招手。
阿斯兰走过去坐下。“早。”
在外面的时候,阿历克斯这个名字很方便。“阿斯兰”虽然不是一个特别少见的名字,但当他的长相和这个名字同时出现时,大伙一致认为“没必要冒这个险”。
旅店的伙计给他端来早餐:烤面包片、两种口味的果酱、煎香肠、炒蛋碎,和一杯橙汁。“拿铁?”他问,阿斯兰点点头,“谢谢。”
他们在这里住了快半个月了,伙计记住了客人的喜好,询问后端上咖啡、有时是热牛奶。会避免在他不在房间时进去打扫。桌面上的东西不需要整理,床也不需要铺。阿斯兰把这里短暂的当成了宿舍,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拥有固定住所的感觉。
美玲住在他隔壁。不出任务的时候,他们享有更多的私人选择。遇到需要以年轻夫妻或者情侣身份行动的时候,阿斯兰睡在大床右边,美玲睡左边,朝夕相处这么久,早都习惯了。
“今天还要训练吗?”
美玲点点头,拿起橙汁喝了一口。“好多了,总觉得已经能够稍微熟练的应对自如了。”
阿斯兰鼓励道,“说明你是有驾驶MS的天赋的。”
一起奔波,辗转各地,见不同的人,做不同类型的任务,穿梭在大街小巷,白天的人流和夜晚的华灯。美玲的脸上早已洗去在ZAFT时的稚嫩和天真,她的情报工作、射击、反侦察等军事技能无可挑剔,两个月前一次外勤中的突然状况,让阿斯兰意识到也许她应该学习一些MS驾驶。是否参与战斗不重要,特殊情况起码能自保。
第一次坐进过载模拟器时,各项数值调的并不高。阿斯兰找了个垃圾桶,人一出来,扶过来坐下,美玲就着桶开始吐。
翻江倒海的眩晕涌上来时根本什么都顾不上,阿斯兰还记得那种感觉。他替美玲把掉落唇边的头发挽起来,抓在脑后,他不拍她的背,那样做只会让呕吐的人更难受。
第一次过载训练很多人都会吐,至少美玲没有吐在头盔里。
“我们第一次上机也吐得乱七八糟的,”阿斯兰陪着美玲坐下,说给她听,“教官还在旁边骂,说一群窝囊废这样上战场不等敌人开火自己就把自己给消灭了,伊扎克不服想要争辩,还没说上话又跑去一边吐。”
记忆突然鲜活。说别人的故事总是很愉快。
“那、阿斯兰呢,第一次上机,你也吐了吗?”
美玲终于拾回了呼吸,红着鼻子问,接过阿斯兰递来的纸巾擦拭。
他顿了一下,突然笑出来。美玲低着头问“怎么了”,因为感受到了什么语音里也带上了笑。阿斯兰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他很少这样,但是就是停不下来,等到终于回过神来,神色莫名又变得有些拘谨。“咳咳、”两声,清了嗓子。
“我没、”他顿下,又想笑,这次总算忍住了。“我没吐。把伊扎克气坏了,因为他吐了,但是……”阿斯兰眯着的绿色眼睛终于轻微的皱起来,为了安慰这个女孩第一次上机后的不适,他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这是一个秘密。
“其实我也吐了,但是看到伊扎克吐成那样,我拼命没吐出来。伊扎克到现在都不知道,”阿斯兰说着又笑了,这次几乎有点收不住,“提起军校的MS课还会给气得要死。”
“啊、那不就是……”
美玲突然弯下腰对着垃圾桶又呕起来。“好恶心啊……”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出来的。
“请绝对、绝对不要告诉其他人啊。”
阿斯兰不忘叮嘱。
第二天美玲剪短了长发,耳侧编了马尾,把过长的刘海和发鬓一并收拾清爽。柔软的头发刚刚过肩,一副老练的MS机师打扮。
很多地方,这个女孩完全不需要自己操心。
“疼吗?”新闻播报告一段落,投放广告时,美玲突然朝阿斯兰抬了抬肩膀。
他立刻懂了。喝了口咖啡,“有点。”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他身上的伤,第一次战争留下了一些,第二次战争又多了一些,没痊愈就着急参加战斗任务,一来二去,落下了后遗症。阴雨天走在街上时,会注意到行人神色凝重,阿斯兰有时候觉得很多人都受此所困,前后打了四年的仗,能健全四肢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雨天的一些酸楚又算什么呢。
有任务的时候,就用止痛片压下去。没任务的时候,放松自己,放慢作息。他还年轻,伤口将会彻底愈合,后遗症也会消失,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而他也已经知道,时间会冲淡很多事,徒留下一些光鲜可人的印记或是些枯燥干涸的空壳。有一次美玲和他说,有人问她,“那个人和拉克丝小姐的婚约到底怎么了?”的时候,阿斯兰简直啼笑皆非:“你是怎么说的?”
“不知道,眼见为实,不可相信流言蜚语。”
严肃的语调让阿斯兰笑了半天。都两场战争结束了,怎么还有人盯着这个。
“还有问你和奥布代表的,问你们是不是恋人,你抛弃了拉克丝小姐偷偷跑去奥布和她在一起。”
“是啊,他们一定也想知道,我买了个戒指送给人家,转身就被摘下来放抽屉里了。”
“那个戒指果然是你送给阿斯哈代表的呀。”
阿斯兰点点头,笑意还挂在脸上。美玲离开ZAFT后就和他在一起,辗转各地,大天使号、永恒号、终端机,这个女孩逐渐知道了很多,却从不发问。阿斯兰想起他初到密涅瓦号时也是这样,美玲从来不是那个堵着他聊天,或索要签名合影的人,可是对他的信息资料甚至个人喜好,听过一遍再不会忘记。
因为我是做情报工作的呐,这是天生素养,也是职业操守。美玲认真的回答。
反倒显得他的提问不合时宜了。
“还有人问‘你和阿斯兰现在怎么样了’的,”“——怎么都是这些问题啊。”
女孩咬着麦管,含糊不清,咬字又特别清楚:“我说你很唠叨。”
阿斯兰本来对答案完全不感兴趣,这时却愣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
我很唠叨?
想起以前在密涅瓦号,甲板上遇到时交谈了几句,这个女孩举例说“如果点了自己不爱吃的菜,端上来才发现,可是不得不吃完,好后悔啊,可是不点的话又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只能好好记住,下次重新选择了。”阿斯兰当时和她聊的关于“做下了无可挽回的后悔的事的心情”,就这样被冲淡了。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微微鼓着腮帮子,好像鼓着些勇气,正儿八经,就事论事的述说着。
“你告诉他们我很唠叨?”
“是啊,熟悉了才发现阿斯兰其实是个唠叨的人,有时候一直一直在说话,停不下来,真麻烦。——什么啊,你竟然嫌阿斯兰·萨拉麻烦啊。她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好好玩。”
美玲微微鼓着腮帮子,有种得逞的小得意。
阿斯兰伸过去握住她的手背,手指捏了两下。
“我是很唠叨。”一边说,还是在笑着。
他的手很硬,筋骨分明,长年的军旅生活在他的指腹掌心铸上一层厚茧,好像一块钢板,严丝合缝,肌肉不柔软也没有弹性。
阿斯兰的身体也很硬。第二次对地战争后期他受伤的那段时间里,美玲学了不少医学知识,也就知道这是肌肉反复受伤、来不及痊愈又投入到高强度的作战中导致,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大部分军人都有这个毛病。所以姐姐曾经撞见过阿斯兰在出击前吞了些药片的事,那到底是什么,美玲不用问也都知道了。
所以她才会在那个湿漉漉的雨夜,在桥面下方打滑的桥墩上,从背后抱住他冰冷颤抖的后背,把自己的体温紧紧贴上去。这点温度不会有用,来接他们的车也不会立刻到,物资丢失了,情报没法回收,失败的情绪和河水的冰冷令人愤怒。但是阿斯兰的颤抖逐渐减轻了,就着路灯,他微微红着的脸和突然窜腾的肾上腺素微妙的拉扯开注意力。他们缩在窄小的桥墩子上,头顶上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和狗吠的声音,那也许和他们无关,但他们也只能继续靠在一起,在寒冷中等待后援。
就这样一点一点,习惯了身体接触,不带丝毫情欲的,必要时拉住彼此的手,挽过彼此的腰,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起舞。

——

三个月后,美玲的MS操控训练已经颇有进展,战斗荷载模拟和操作模拟都很熟练,除了没有真正坐进过一台MS外,能做的似乎也就这么多了。阿斯兰打算下个月去L5的时候顺道和美玲去那里的资源卫星,岩壁之下有终端机的工厂设施,在那里搭载MS演练最合适不过。
阿斯兰在终端机的权限不算太低。得益于奥布国防军一佐的身份,终端机日常不少事务由他安排,必要时甚至可以绕过首相府直接拍板。
“说得好像是因为军衔一样。”白人大汉,叼着电子烟。络腮胡子,个子不高,精干有力,很快给他找了台MS。
“不就是个一佐吗,后面跟着个三尉,和光杆司令也没两样了。”他哈哈大笑起来。阿斯兰也笑。
终端机里有来自各个势力、各个国家、各个背景的人员,一般自己不提的,别人也不会问。混杂在这里,每个久待的人背后都藏着故事。按规矩行事,奉行情报至上,掌握情报就能知晓这个脆弱的世界的走向和不可避免的风波,那么大家便都是表面意义上的同事。
阿斯兰在这里遇到过克莱茵派的旧人,身份悬在空中,不愿意落地奥布,PLANT也回不去。也遇到过曾经父亲身边那两张熟悉的面孔,——阿斯兰一度以为他们已经死于战争,不想再次见到时,只是多添了些白发,依旧和以前一样,打趣的叫他“小萨拉”。
“奥布国防军的一佐给终端机干活,啧啧,这里鱼龙混杂了这么多年,现在连克莱茵派也不能话事了。”
“我去看一下。”阿斯兰做了个打断的手势,跑向升降台。
美玲在资源卫星的内部空间驾驶MS做了些动作,又缓行了几圈,再也没有其他动作可以操练了。阿斯兰换上驾驶服,登上一架同型号的扎古。
“跟着我,附近兜一圈。”他说。
附近的空域不属于终端机,但是一片净地,各方有意无意对此视之不见,一半源于终端机自身的伪装,一半得益于长期根植各方势力内部网络运作的结果。自我保全总是一切的开端。
“加速的时候一定要快。”曾经在模拟器里,阿斯兰握住美玲的手背,节流阀手柄一推到底,示意道,“不要听信教科书什么‘要温柔的给机体以适应时间’,那都是理论上完美的遐想。MS是用于交战的,不是用于延长使用寿命的。”
真刀实枪驾驶MS战斗过的军人,不会把操作手册奉为真理。
“还有,如果想死在驾驶舱里的话,记得闭上眼睛祈祷。”
军校下发的MS手册里这两项至今未修订,让阿斯兰怀疑ZAFT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当笑话来讲的那些东西,竟然两场战争之后都还堂而皇之的留在课本里。
“有些零件还是六几年的批次呢,都还在用,”黑皮肤的小哥不以为然,“不好丢掉咯。”
“工厂”也是终端机遍布世界的军火库之一。不大的地下空间里,机油味和汗味还有香水味混杂,氧气发生器和通风设备经过改良,运作正常的时候空气质量尚可,但是待久了明显觉得比PLANT的要差不少。更别提地球了。
留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有战场经验。搞技术的、情报的、整备的,或者单纯就是个士兵,靠着自己这副身躯冲锋陷阵过,再就是文职人员,话不多,总是乐于围观其他那些“粗人们”喝酒聊天。生日的时候会有烤好的蛋糕,完成“处女航”的时候,也会有小小的庆祝。美玲从扎古上降下来,下面有人“嘭”的开了香槟,扬起瓶口,对着空中胡乱喷溅。
“实在是太久没有新机师了呢。”格纳库的负责人以完全不匹配高大身形的语气酸酸的说,“所以,这又是一个不相信和平会持久的人吗。”
“哪里的话,”阿斯兰同他握手,表达感谢。
那天晚上起了些酒,就在格纳库里弄了个庆祝会。长居于此者,忍受枯燥的日常,时不时自己找乐子,酒精和音乐总是上选。
阿斯兰找了个角落坐下。场内五六个人挽着胳膊跳舞,一圈又一圈,美玲踩着苏格兰的曲子,和一个脸上还沾着油污的帅气小伙沉浸在凯利舞里,开心极了。
阿斯兰拿起酒瓶旁边的凉水。不知什么时候起,养成了旁观别人热闹的习惯,感受着平和的情绪,大脑里随意的厘清一些淤积的信息。
局部的终端机和整体的终端机,远比拉克丝了解到的更为庞大,盘根错节。关于这点,被挂靠的奥布甚至知道的还不如拉克丝多。遍布世界和宇宙,暗流涌动的情报网里,不乏许多双面和三面人员,情报以约定俗成的方式交换出去,落在对面可信人士的手中,以此跨越国界和势力,于暗中缔结出一些不可告人的约定。与此相对,也没有办法避忌的,是各国的丑态被展示出来,浓淡涂抹,在终端机中都不是什么秘密。
好比他自己以前亲口说过,独裁不是好事,但至少奥布的独裁权落在阿斯哈家,起码不是坏事。
现在看来,这话是他一厢情愿了。
战时各地混乱,炮火和导弹群把城市夷为平地,人们为逃生忙碌,瓦砾堆倒下来时,掩盖了生命,也掩盖了很多问题。无暇顾及,无人顾及。但是和平后,这些问题并未得到解决的现实,缓慢浮现出来。
这半年,透过终端机的情报网了解到一些往事的背后,存在的捕风捉影和失衡的利益交换时,阿斯兰终于逐渐明白这个组织能够存在至今的必然性。
“一起跳个舞吗?”
美玲走过来,看见凉水杯被喝过,于是拿起啤酒喝了几口。
他说了什么来着的?阿斯兰·萨拉不擅长回应,美玲肯定知道,也许就连他不会跳凯利舞也知道。
阿斯兰脱下风衣外套。西装领带,虽然不太正式,这个环境下也差不多了。
挽着手走入场内时,歌曲不知道被谁换成了圆舞曲。
美玲处理情报的能力不比他差,阿斯兰想,自己的事,怎么好像她都知道。
他不会唱歌,也不会画画,走进音乐会甚至会睡着,也就是以前每次去听拉克丝的演唱会,才能强打精神投入其中,末了还要上台献花。大多数时候摄像时不时会切角度,他必须看起来精神饱满,沉醉其中。
但是阿斯兰的确会跳舞,而且擅长。
上一次挽着女伴走入舞场时,拉克丝和他都还只有十四岁。PLANT成人的年龄,也是他们作为未婚夫妻第一次正式的舞蹈。
那之后,阿斯兰没和其他人跳过舞。
“春之圆舞曲?”
他诧异了一下。这么经典。
“不是我选的。”美玲牵起他的手,搁在自己腰间。
他看见场外有几个人冲他举起酒瓶,晃了晃,瓶身的反光让他想起记忆中有一个春天,他和拉克丝站在庭院里。他们向彼此致礼,然后起舞。有人鼓掌。
“阿历克斯!”
他听见周围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阿历克斯!”
阿斯兰挽着美玲的手,随着节奏踏起舞步,背后的人群在轮转的光影中时而模糊,那些笑脸和投来注视的目光,像是来自过去,不甚真实。
“小萨拉!”
突然有人吹了口哨,朝他喊道。
这可是第一次,他想。


END
2024.2.14.

写在后面:
1.异于、异羽。A和其他那几个都格格不入。世界之大,挺好。
2.各种设定、补丁、口嗨,这剧的逻辑按语法都打不通畅,喜欢的吃吧,我不喜欢呢。
3.线条太多太碎,本想写实在一点,还是先碎着虚着吧。
4.总觉得剧场版A看开了,见多识广(哈哈),框架之外反倒坦然了,游刃有余的实用主义逐渐回来了一些。
5.当成小故事看吧。


Thursday, February 15, 2024 17:17:46 PM AMeyrin PERMALINK COM(0)
(2023年阿斯兰生日贺)
CP:AMeyrin/阿斯美玲/アスメイ

那之后他们去过很多地方。
在冬天的威尼斯穿着胶鞋趟进冰冷的海水,几天后水位褪去,圣马可广场上,咖啡厅的伙计把扣在餐桌上的椅子拿下来重新摆好,遮阳伞被撑开,寒风吹着呼呼直响,游客涌进长廊下结着彩灯的店铺,五彩的琉璃制品在午后的阳光中流光溢彩。美玲把它们一枚一枚的托在掌心,好容易忍住了购买的冲动。
他们在一张餐桌边坐下,热乎乎的巧克力里浮着软软的棉花糖粒,阿斯兰面前是一杯去咖啡因的黑咖,看着就很苦的样子,可是他说意大利的咖啡一直很友好。咖啡怎么会友好?
灰蓝色的鸽子昂着头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颈子上一圈翠绿与暗紫色映着阳光晃动,咕咕叫着,时而在她脚边兜绕圈子。美玲拿出一枚泡的半软的棉花糖丢在地上,那只鸽子瞅了瞅白色的小块,又瞅了瞅她,哗哗扇动翅膀飞去了广场对面。
她听见有人在笑。扭过头看见阿斯兰认真的端着咖啡,神态空白。美玲撇撇嘴,自己笑起来。
他们回过一次PLANT,军部大楼在晚上依旧灯火通明。阿斯兰戴了顶鸭舌帽,于是美玲给自己也戴了顶鸭舌帽,两顶鸭舌帽在马路对面人行道上一颗高大的栎树投下的影子下等待。没太久美玲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姐姐,”她在心里说,阿斯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带着笑意,“你先去吧,一会儿直接回去就行。”
他们经常假扮成情侣,或者夫妻,落脚在豪华的酒店,或者简陋的住宿,有时一天,有时接连十几天。
露娜拉着妹妹走到灯光明亮些的地方,一把掀开她的鸭舌帽,“哎呀,你怎么晒得好黑!”这么说,有点心疼的打量着。她回头想冲阿斯兰再打个招呼,正好看见他和另两个着军服的ZAFT军人握了手,朝军部大楼走去。美玲不认识那两个人,积攒了大半年的情报网里也没有相符的身影。
“所以到底是在做着怎样的事呀、一直?这次见到你,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了呢。”
姐姐拉着她的手,像小时候那样紧紧的握着。“突然回来也不告诉我,要不是阿斯兰发了邮件,我都已经大半年没收到你的消息了。”
露娜嘟着嘴,气鼓鼓的。
美玲左右看了看,为了方便戴帽子特意放下来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柔柔的摆动起来,“姐姐你不要这样突然说他的名字,”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有点不满。
“啊?那要怎么说?”
“A君,阿历克斯,总之还有其他很多常用的名字不过反正你也不关心啦。”
“所以、到底是在做着怎样的事啊?这趟回来他去见谁,你知道吗?”
她们绕着街心花园缓缓走着,晚上人很少,露娜停下来,看着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变得比自己更处惊不变了的妹妹,半是挂念半是关心。
“我不需要知道他所有的事,姐姐也不需要知道我所有的事,不是么,”美玲拉过姐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可是姐姐很爱我,我也好喜欢他啊,——姐姐你知道么,我们去了好多地方,地球真的好大呢!”
“什么呀……这种话难道你和他说过么?”
“怎么可能,”美玲嘻嘻的笑,看上去终于有了点当妹妹的模样,把脸更深的埋进露娜的手心,“我只是最早最早的时候,和他说过请不要离开我。”
美玲的脸被狠狠捏了两下。
“看你这样,真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放心。”露娜捏完又揉了揉她的脸,“这次回来,有空回家么?”
美玲摇头,“所以原本也没和姐姐说。明早要去Martius市。”
“别让自己陷入危险。”
“放心吧!”她们继续绕着种满了栎树的小小的公园走着,椭圆锯齿状的黄叶厚厚的铺了一层,是深秋了。
“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们就只是旅行。你知道么姐姐,我们去过阿马尔菲的海岸,五颜六色的房子和满天飞翔的白色的海鸥,我们还去过阿拉斯加的冰原,还有落基山全是黄叶的秋天,树叶一层一层渲染变色,竟然还有蒸汽火车还在运行,虽然开起来超级慢,可是就像童话一样!”
美玲眉飞色舞的讲着。这些话她没有办法和阿斯兰倾诉,虽然脸上雀跃欢快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可是置身那样的美景时,心中满是感动,她看见阿斯兰经常皱着的眉头越来越多的舒展开来,眼睛里有淡淡的笑。在班夫的翡翠湖前,美玲不止一次偷偷打量着他碧绿的瞳孔和面前湖水的颜色,那天没有太阳,厚厚的云层压得湖水有些沉闷。翡翠湖被誉为地球上最美的冰川湖泊,因为矿物质的缘故湖水呈现动人心魄的碧绿色泽。美玲觉得比阿斯兰眼睛的颜色差远了。
终于把阿斯兰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问她“怎么了?”
被这样注视着脸还是会有些发热,美玲眨了眨眼,看着湖水像是自言自语,“阿斯兰的眼睛,比翡翠湖美丽多了。”
“啊、”阿斯兰的脸好像也有点红了。明明没有再看着他,可是美玲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光线沉入的地方。光线闪烁的地方。
他们的旅途当然不会只有安逸,危险出现的那些情况,美玲不会告诉姐姐。
在卢森堡的那个晚上,汇合的时间过了他依旧没有出现,多年前投下的中子干扰器依旧在深深的地底持续运作,所有的计划必须经由事先约好的方式进行。路灯在刚下过雨的地面泛起一圈圈的光晕,巷子一眼望到头,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应该出现的动静。美玲又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超过三分钟,她应当前往下一个接应点。
可是。
她蓝紫色的眼睛最后扫过空无一人的巷子,不愿意离开,仿佛离开就是承认了这次行动的失败。然而脚下已经奔跑起来,空洞的脚步声踏过石板路铺就的巷子,雨水打湿她的衣服,替她掩饰心中的慌乱和不安。
阿斯兰在第二个接应点等她。灰蓝色的身影靠墙坐着,风衣濡湿在雨里,衣摆乱糟糟的皱着,他的手里拿着个啤酒瓶,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喝多了找不到回家路的人。这在冬天的雨夜时有出现,越是临近圣诞节,这样的景象越难以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差点连美玲也被骗了。
“阿历克斯?”她跑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扶我一下,”阿斯兰语气清醒,美玲一丝酒味也没闻着,他拎着酒瓶的手绕过美玲的肩膀,美玲帮着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你来开车,去安全屋。”
她点点头,心放下来了,一次次的行动中他们没有丢了彼此,这就够了。
安全屋是一家当地的调整者开的小酒馆,推门进去时里面鼎沸的人声让他们愣了一下。没有什么比手里拿着啤酒瓶的人在雨夜回到酒馆更不会让人起疑的了。老板娘殷勤的皱着眉头走上来,“哎呀呀,我就说你不能总让他喝醉啊,来快点回去休息吧。”她走在前面,带他们走向客房的方向,却是穿过了后院,在雨中走了一会儿,来到了果园边的酒窖。
“要找医生么?”她把门打开,问道。
“不需要,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能处理。”
老板娘把酒瓶从阿斯兰手中抽出,“这个我带走了。好好休息,这里很安全。”
药箱放在一进屋最显眼的地方,阿斯兰拿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弯腰费劲的把裤脚管往上卷。美玲这才注意到地上有淡淡的血迹,因为雨水的缘故并不清晰,那些大街上的血迹,也会在明天太阳升起前消散不见吧。
阿斯兰的小腿上有一处枪伤,子弹留在里面,碎了几片,所以没法轻易取出。美玲找来剪刀直接把他的裤管剪开一圈,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其实还好,”阿斯兰似乎对各种药品都很熟悉,很快找出针式注射剂,把局部麻醉药物推进伤口附近的肌肉。
他的神情放松下来,明显可见的舒了口气。
他把小刀在打火机上消过毒后美玲取了过来,你怎么能让伤员给自己动刀子,她想,心里却是紧张极了。
“真的不会疼么?”她抬头最后问着,阿斯兰朝她弯起嘴角,“啊,什么感觉都没有。”
医疗急救在军校学过,毕业考试的时候,只有这科美玲考得比姐姐高,可是走上战场后美玲从没单独运用过,在大天使号上那会儿她曾经协助医护给阿斯兰换药,可是那会儿是战争……战争、不是早就结束了么。
她纤长的手指在温暖的伤口里摸索,刀尖把金属碎片撬出来,丢进地上的纱布里。一片、两片、这片碎得很小终于弄出来了,四片……可是、美玲的手指上全是鲜血,沿着手掌湿漉漉的落在纱布上,可是……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么?
给伤口覆上止血垫,缠上绷带,最后她拿起地上铺着的纱布,子弹的碎片躺在斑驳的血迹里,纱布上有她的眼泪。她把这些包好,抬起头,阿斯兰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我真的不疼,”阿斯兰有点无措,拿起纱布,笨拙的替她擦拭着眼周。
她点了点头,“嗯,我去把这些处理掉。”
“下次能不分开的时候,就不要分开吧,我和你一起总是好些,能打个掩护。”她的语气随意又坚定,小心翼翼的。
阿斯兰思考了一下,说“好。”
美玲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阿斯兰已经睡着了,他随便换了套衣服,靠在床边,床头柜上放着消炎和助眠的药物。美玲很高兴他没有继续把自己困在沙发上,可是睡着了,她也就不敢吹头发,生怕吵醒他。末了美玲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擦了又擦,在床的另一侧靠了一夜,早上醒来的时候打了两个喷嚏。
她去店里取早餐,早上的酒馆除了老板娘和伙计没有顾客,伙计忙着打扫,老板娘把培根,面包和松饼端在托盘上,又拿来果汁和水果。“你的男朋友,他酒醒了么?”
美玲笑盈盈的苦恼着,“说还有些头疼,谁让他喝了那么多呢。”
没有吹干就揉在枕头上的长发经过夜晚,变得乱糟糟的,用梳子梳过了也没什么用,老板娘对她招招手,让她转过身,然后熟练的撩起她脸侧的长发,在手里绕着绕着编了两个马尾,她再把这两条马尾顺在脑后,发绳把它们结在一起,看起来蓬松又整齐了些。
“在我们这里,圣诞节的时候很多人会绑这个发型呢。”美玲抬头摸了摸,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好像稍微有点老气,这样,”老板娘从台子上的花瓶里折下一朵白色的小苍兰,插在两条马尾细辫相交的中心。
一缕淡淡的芳香飘过鼻尖。
“店里好久没见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虽然我不该多问,但是新年快到了,早点康复起来呀。”
美玲重重的点了点头,“谢谢您。”
回到安全屋的时候阿斯兰已经醒了,门上两两轻缓的敲门声过后,他朝美玲看过来。“你把头发扎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的却是这句话。阿斯兰本能的想站起来,帮美玲接过手里看起来就很重的托盘,但是动作到一半停下了,他像是下了一个决定,重新把自己靠回床上。
“谢谢你为我带来早餐,”他说,看着美玲俐落的把餐盘放好。
“伤口、还疼么?”
“少活动很快就会好的。”
美玲把床头柜挪了个位置,然后把托盘端过来。他们坐在床上吃早餐,暖气开得很足,而外面又开始下雨,淅沥淅沥的,像是春天麦穗抽芽时天空落下希冀的水滴。
一只苹果和一只桃子,美玲把苹果拿在手里,推了推桃子,把它放在阿斯兰那半边。“谢谢,”阿斯兰接过来,冲她腼腆的笑了一下,仿佛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
他们都知道他喜欢吃桃子。但是这一年来,美玲稍微还知道了些其他的。
比如阿斯兰很喜欢覆盆子,这种小小的软软的红色果子,搁在手心里稍微不当心就会碎开,弄得满手染着红色的浆汁,入口却是芳香浓郁。他们在赫尔辛基的教堂前走过,周日早上的农夫集市摆满了一盒一盒红色的覆盆子。
比如阿斯兰喜欢吞拿鱼或者鸡蛋三明治,他同样喜欢毫无品味的牛肉芝士汉堡,和在美玲看起来更没有什么品味的意大利芝士通心粉,还要往上面淋很多的小茴香。有一次阳光很好,阿斯兰露出了怀念的表情,说这家餐馆的通心粉和他小时候吃的味道很像。那是美玲第一次听他提起小时候,所以那些速食食品、她想,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吃,所以也就一直习惯了那些口味吧。
阿斯兰超级喜欢肉桂口味的点心,面包、松饼、饼干、米布丁,只要沾着肉桂粉的,他总是优先把它们取出来放在盘子里。
他也喜欢硬邦邦的法式面包,切下来一片一片,浸在汤汁里。
如果是海鲜汤的话就不考虑,地球上、尤其在欧洲,各种贝类出现在海鲜汤里的概率太高,阿斯兰对青鱼过敏,对很多贝类也过敏。
吃寿司的时候不沾芥末,偶尔遇到地道的厨师把芥末直接贴在鱼生下面他也不好意思取出来,蘸上酱油用一副吃军队口粮的表情嚼着咽下。
喜欢穿暗色的风衣,有很多口袋长款的那种,衬得他更削瘦了,但是肩线笔直,有时候美玲甚至觉得他站得过于端正了,简直像在立军姿一样。为了行动方便有时候会把袖子卷起来,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长袖。
美玲把他摘下来、沾了血的手套也处理掉。他们在安全屋又待了几天,然后在一个明朗的早晨开车一路南下。
圣诞节的时候经过巴黎,落着雪的城市像极了油画里的感觉,橘黄色的灯光落在雪地上,原本屹立着埃菲尔铁塔的广场已经重建,平坦的广场上搭建着圣诞集市,灯火阑珊,游乐设施里散发出欢声笑语。
新年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普罗旺斯地区,公路边一望无际的是冬季蛰伏在寒霜之下的薰衣草丛,美玲在脑海里想象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是怎样一片明媚的紫色海洋,蜂蝶飞舞,薰衣草特有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
她闭上眼睛,轻快的感叹着这片美景。
前往北非的摆渡船上,阿斯兰望着逐渐在身后远离的欧洲大陆,突然说,“母亲以前和我说过,她出生于法国的南部,夏天的时候遍野都是薰衣草,秋天挂满紫色和绿色的葡萄,冬天的时候,”阿斯兰微微抬起头,阳光淡淡的徘徊在空中,云层很淡,风儿很轻,“冬天也不会寒冷。”
美玲捧着炸鱼和薯饼,顺着他的话慢慢的说,“阿斯兰的父亲,也是在地球出生的么?”
其实她知道答案,曾经就职ZAFT的军人都知道答案。
蓝头发的年轻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可是这个问题又太过理所当然,就像此刻拂过身边微凉的风和海浪前方白鸟舞动的翅膀,理应出现在这样的时刻。
“父亲出生于大西洋联邦,应该是华盛顿地区,他和母亲在L5相遇,December建好后便搬去了那里。”阿斯兰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海天相交处覆着蓝紫色的氤氲。最初,所有的人都来自地球,这里曾经是每一个调整者的故乡,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海时常出现在母亲说给他听的故事里。
“美玲的父母?”
“嗯,都是苏格兰人。”美玲咬了一口蘸了蛋黄酱的鱼排,冲阿斯兰晃了晃手里盛着薯条的小纸盒。
红头发的苏格兰女孩,爱笑活泼,提着裙摆生动的行走在开满鲜花的高地之间。
“倒的确是呢,”阿斯兰想到另一位紫红色头发的女孩,笑了起来,姐妹俩虽然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却的确又是相像的。
女孩的额头被轻轻吻了一下。
“那么,September市的美玲。”
什么呀,明明是知道的……美玲刚想嘟起嘴,却又轻轻笑了出来。
“December市的阿斯兰。”
她以为自己多少会脸红,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孩亲吻,而那个男孩,此刻注视着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吻展现出任何的局促。和她之前以为的这个人的性格,似乎又不太一样呢。
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炸鱼薯条,嘴里来不及咽下的满满蛋黄酱的味道,美玲一定会拉住他的领带,然后甜蜜的吻回去。
不过并不用着急。
海风中,阿斯兰厚重的风衣也变得轻盈起来,雾角响起,巨大洁白的风车在远处的海面上整齐的排列旋动,他把目光从美玲身上移开,望着面前深蓝色的海,眼中充满了微笑。
战争已经结束,似乎有无尽的时间在前方等待,可以用来构筑属于他们的小小的未来。
至少在那一刻,是这样认为的。

END
2023.10.29.

——
备注:
1. 好像写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写。希望A能去旅行,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美好,不需要背负太多,可是就连这点,也不能确定。
2. 石田彰先生曾经说过,他觉得A的愿望是组建幸福的家庭,以前不觉得,现在觉得是啊,是这样啊。需要苦苦追寻的事物太多了,私人世界简单一些就好。
3. 没查到美玲的出生地,按照情报学领域,写作September市。
4. 想看A能微笑的场景。感谢美玲陪A旅行:)

Tuesday, October 31, 2023 22:57:38 PM AMeyrin PERMALINK COM(0)